引：他，爱国、严谨、创新、卓越，毕其一生推动了中国普外科和心脏外科事业的发展。他的医道准则正如他所言：“每个患者的背后都有一个家庭，所以行医时要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病患。”责任感是他在医学上精益求精的最强原动力，也是他所建立的良好的医患信任最牢固的纽带。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是新时代赋予大医者的赞歌。

从医之路

河津市东毋庄村，一座距离山西省太原市320公里的小村庄，这里诞生过一位中国心脏外科学的泰斗——兰锡纯。

1924年，从山西省立第一中学毕业的兰锡纯，进入了英国侵礼会崇实中学深造英语，为的是能够在不久的将来考入医学院。

1925年8月，历经艰辛的备考，兰锡纯以太原考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位于山东济南的齐鲁大学医学院，并荣获全额奖学金。齐鲁大学医学院治学风格严谨，人才选拔苛刻，稍有不认真，可能就意味着淘汰。

1933年，经过八年的勤学苦读，兰锡纯取得了医学博士学位。而与他一起入学的72名学生中，仅有9人顺利毕业。随后，他获准在齐鲁大学附属医院内科开始了自己的医生生涯。

当时，上海是中国西医领域最发达的城市。经人介绍，兰锡纯于1933年11月南下上海，来到仁济医院，正式成为一名住院医生。尽管最初被分配到了内科，也得到了医院领导们的认可，但兰锡纯热爱外科，最终在自己的坚持下如愿转入仁济医院外科工作。紧接着，1934年至1935年间，兰锡纯在上海仁济医院、雷士德医学研究院先后担任外科医师，同时，也被授予中华医学会永久会员。

1938年，兰锡纯决定出国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外科技能。当时，他获得了雷士德医学研究院的奖学金，踏上了通往英国利物浦大学医学院的旅程。

在前往伦敦的路上，关于他的一个小插曲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医学无国界，医生有故乡

1938年8月12日，兰锡纯乘坐客轮驶往伦敦，途经新加坡、科伦坡后，邮轮进入阿拉伯海，顿时，巨浪翻滚，很多旅客晕船呕吐。而轮船上的一位英国高级工程师突发腹痛，情况危急。船长从旅客名单上得知了兰锡纯的舱号，亲自请他为工程师看病。兰锡纯经过仔细检查，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穿孔，并发腹膜炎”，需要立即手术。于是，船长邀请兰锡纯实施手术，轮船上的老医师用乙醚为患者实施了全身麻醉，并与另一位英国女护士共同协助兰锡纯开展手术。而船上仅有的医疗器械是一把手术刀，几只血管钳和两只大小圆针，手术时海轮不断颠簸着，兰锡纯不顾自己也晕船不适，用身体顶住移动的手术台，顺利地完成了阑尾切除术和腹腔引流术。最终，患者保住了性命，也很快恢复了健康。

当时，许多乘客都见证了这台手术。一位由上海回伦敦的英国妇女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抵达伦敦后她写了一篇题为《中国医生救治英轮船上工程师》的通讯，一时间伦敦、上海等地的报纸相继报道此事。

在利物浦大学医学院进修时，兰锡纯得到了严格的外科学训练，每天都会参加病例讨论，并与英国同行一起开展手术，他以优异的表现受到了英国导师的称赞，导师甚至两次提出想挽留他在英国工作。

兰锡纯犹豫了。他想到，自己早在大学读书时就参加过抗日医疗数护队。当时，日军攻占热河，进军喜峰口和古北口，兰锡纯与班里同学组成救护队奔起前线，他们夜以继日地救治伤员，但战斗仅仅进行了十天，热河省便全境沦陷。这让兰锡纯深感失望，但反而更坚定了他为国家奉献的决心。

于是，兰锡纯婉言谢绝了英国导师的邀请。

1939年，从英国回到仁济医晓后，兰锡纯迅速投身到仁济医院的外科工作。那时，除了租界外的区域都已被日寇占领，上海实际上已成孤岛。由于仁济医院位于租界内，日本尚未敢轻举妄动，在这样相对宽松的环境中，兰锡纯的名气也有了很大提高，还优化和改进了很多手术。其间，他还发表了论文《对多年来破裂脾脏的病史进行了分析》和一篇英文病例报告 Primary Carcinoma of the Gall Bladder（《原发性胆囊癌》）。有时同事们会开玩笑地说：“兰锡纯的手术精湛⋯⋯他的病人常常是横的进来，竖的出去。”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1941年12月6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从此，仁济医院失去了租界的保护，日军很快进驻医院。他们首先控制了行政、药局两个部门。1942年2月，日军正式接管整个仁济医院。为了维护民族气节，兰锡纯等一批知名医生毅然辞职。

在日寇占领期间，兰锡纯并没有放弃抗击侵略者的信念。他转移医疗设备和药品，组织同事秘密治疗伤病员，积极参加地下抗日活动，为抗日救亡运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1943年春季，受上海宏仁医院院长邀请，兰锡纯正式担任该院外科主任。除了看病，他还肩负起了培养年轻中国医生的任务。他总是教育年轻医生要先做“通才”，即在普外科打好基础，再成为“专才”。在他的带领下，宏仁医院外科事业蒸蒸日上，备受各界的赞誉。

随后，兰锡纯便开始在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教书，被聘任为临床外科教授。受战争影响，学校已经没有了教科书。于是，兰锡纯自己编教材，边上课边用粉笔速写板书。他的教学通俗易懂，颇受学生们的好评。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兰锡纯亲眼看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进入上海时露宿街头的场景，而且解放军纪律严明，公买公卖，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些都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也让他对即将成立的新中国有了更多的期待。

革新肝胆外科，首创心脏手术

1952年10月。兰锡纯参与筹建上海第二医学院，任外科教授，兼任医学系二部第二主任，外科教研组主任。作为一专多能的专家，他既精通外科，又熟悉内科，临床经验极其丰富，对许多疑难杂症，都能准确判断，为上海第二医学院的设立贡献了很多。

他善于思考，勇于探索，在繁忙的临床、教学工作中，还进行创造性的研究。他把精力主要放在了四类疾病上：第一类是门静脉高压的外科处理；第二类是急性胰腺炎的诊断；第三类是胆道结石症的研究；第四类是二尖瓣狭窄症分离术。由此取得的一系列开拓性的科研成果，促进了我国外科技术的发展，对心血管外科的贡献尤为突出。

20世纪50年代初，中国南方地区晚期血吸虫病患者数量庞大，成为严重威胁人民健康的“瘟神”。兰锡纯对血吸虫病性肝硬变引起的门静脉高压症选行了一系列研究，探索外科治疗方法。1952年8月，兰锡纯首次在国内施行了脾肾静脉吻合术，获得成功。该手术方法不仅降低了门静脉压力，使危重症患者免于出血死亡，还改变了业内对血管疾病疗法的观点，使原来的结扎术发展为缝合术，这项新技术开创了血管疾病治疗的新阶段。这项成果后发表在《中华外科杂志》上，并被《苏联外科杂志》和《罗马尼亚医学杂志》所转载。

1954年2月9日，兰锡纯在宏仁医院施行了中国第一例心脏手术——二尖瓣分解术，获得成功、填补了国内医学的空白。手术进行得相当顺利，木后第五天患者就能起床走动，不久便康复出院。为此，中华医学会上海分会专门组织了一场2000多人參加的学术报告会。会后，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生以热烈掌声感激他为我国心脏手术的发展所作出的贡献。1955年1月，由中、俄、英、法、日等11种文字刊印的《人民画报》刊载了兰锡纯做二尖瓣分离手术的大幅照片。

在胆道结石领域，兰锡纯发现上海地区沙泥样胆色素结石症的比例高是造成患者再次或多次手术的原因。针对这种胆道结石的特殊性，兰锡纯于1953年初首先开展了俄狄氏括约肌切开术，提升了治疗效果，避免了患者多次手术的痛苦，为发展我国胆道外科打下了基础。

1956年10月，上海第二医学院成立了心血管专题研究小组，兰锡纯任第一小组组长。1957年10月，上海市胸科医院成立，兰锡纯担任副院长和心脏外科主任。从此，他开始致力于中国心血管外科事业，并组织科研力量研发心脏血管手术器械。他先后领导和参与了二尖瓣扩张器、人工心肺机、人工瓣膜等产品的研制，为改进心脏手术技术创造了条件。至此，他已成长为中国心脏外科的开拓者和主要奠基人。

为了推广各种先进技术和方法，兰锡纯经常应邀讲学，参加全国性学术会议。在1958年暑假期间，他奔赴陕西、甘肃、青海和新疆等地，进行了长达四周的讲学。他还常在国内各地进行学术报告和手术示范，分享自己的临床和科研成果。

由于在医学界的卓越贡献，当时兰锡纯有了很高声誉，他多次代表中国医疗界到苏联、英国、日本、美国、法国、瑞典、埃及、罗马尼亚等国家进行友好访问，参加国际性医学学术会议，向世界医学界介绍中国在心脏血管手术和门静脉高压症的外科处理等领域所取得的成就。

培养心外人才，论著传承经典

兰锡纯讲课，总是深人浅出，循循善诱，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把复杂的医学知识讲深，讲透。当学生、青年医生向他清教问题时，他总是有问必答，耐心讲解。他审稿严谨，常在稿件上批写修改意见，大到文章的立意、引用病例的选择，小到语法修辞、错别字、标点符号，都仔细批审。

他培养了一批批的心脏外科人才，他的学生遍布全国，其中不少人已成为国内外著名的心脏外科专家。

从1955年到1985年，兰锡纯主编了《心脏外科学》《血管外科学》《心脏血管外科学》等学术著作，这些都是国内相关领域最早形成的完整而严谨的论证资料。此外，他还参加了《外科学》《国际心脏病学教科书》和《国际心血管外科学》等论著的编写。

兰锡纯的著作文笔流畅，论理透彻，概念清晰，华实相宜，颇受医学生和同行的欢迎。他对文稿总是反复修改，再三打磨；凡引用的病例，每个数据都要细心核实。他善于对科研成果和丰富的实践经验进行理性的提炼概括，发表了多篇颇有影响的论文。

在“文革”中，兰锡纯虽然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被罢免了一切职务，但他仍然意志坚定，忍辱负重，心系患者。有时，医院会半夜打电话找他，他总是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赶到医院。那时，他想到的只有救人性命，而并不考虑自己可能要承担的责任。从医院回来，他常常会感到精疲力尽，有时话也不想说。而他的嘴里最常念叨的却是：“救活了！救活了！”不仅如此，他还参加编写了《试点班外科学》《上海市大学外科学》《全国外科学》等教材。

阴霾散尽，老骥伏枥

对兰锡纯而言，1978年7月12日是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一天年逾七旬的他出任上海第二医学院院长。

在校党委的指导下，兰锡纯积极致力于学术与教育工作的多项重组及发展。尽管年事已高，但他全力投入学校教学和科研事业的整顿与提升中。他强调教学品质，深入教研组调研，听取教师意见，走进课堂一线考察。他倡导通过“传、帮、带”的方法，快速提高整个教研团队的水平，并逐渐纠正了“重科研、轻教学”的风气。

在医学教育改革方面，兰锡纯不断创新，将典型病例与基础理论教学相结合。在课堂讨论中，他帮助学生强化理论基础，增强针对临床思维能力的训练。他所提倡的综合型教学法开始在学校推广，为医学教育改革开辟了新路径。

为了验证教学改革的成果，从1982 年起，上海第二医学院开始实施三次综合考试，并严格规定重考机会仅有一次，以此推动学校医学教育改革的前进步伐。为了借鉴其他优秀院校的经验，兰锡纯拜访浙江医科大学和南京医学院，并与这两所医学院建立定期分享教学经验的机制，加速教学质量提升和科研成果转化。

在兰锡纯的推动下，学校设立了“生物医学工程专业”，并开始着手路培养研究生。1978年，兰锡纯被任命为上海市人工心脏协作组组长。1982年，他推动、设立了中国生物医学工程学二级分会，并担任理事长，主持了多项会议，参与了多个研究所的创建。在人工心脏的研制上，兰锡纯进行了多年的实验和研究工作，开创了中国人工心脏研发的先河。

为了更好地发展生物医学工程，兰锡纯负责筹建了上海生物医学工程研究所。作为所长，他领导该所的研究与发展，培养了多名该领域的硕士和博士。

在国际学术交流上，学校邀请了多名外籍专家来校讲学，推动师生的国际交流与合作。1978年至1982年间，学校共邀请了26 位外籍专家来校讲学，派出进修生65人，应邀出访参加国际学术会议 106人次。兰锡纯多次率团出访日本、美国、法国等国家，与日本大阪齿科大学、美国密苏里州-堪萨斯城大学、法国巴黎第五大学、美国 HOPE 基金会等大学和学术机构签订了校际合作协议，初步形成了多渠道、多形式的国际交流格局。

1984年3月，兰锡纯卸任上海第二医学院院长职务，退居二线，担任上海第二医学院顾问。在兰锡纯担任校长的六年时间里，他不仅是学校历史上第一位具备博士学位的管理者，更在学校的教育管理、人才培养等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他开创的很多教学管理的新方法仍在沿用，这些举措也深刻影响了学校未来的发展。

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原校长王一飞在兰锡纯著的《我的医务生涯》序中，曾这样写道：“这不仅是一个爱国的知识分子几十年为国民为人类栉风沐雨辛勤耕耘的忠实记载，而且是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创建发展史乃至中国医学发展史的一份宝贵资料。兰锡纯是我校开创与发展的功臣，兰锡纯是心脏外科学权威，兰锡纯是成千上万莘莘学子的导师，兰锡纯是蜚声中外的学者。”

1995年4月12日，一代名医兰锡纯逝世，享年88岁。兰锡纯用自己的一生实践了对患者无尽的仁爱与对专业无比的忠诚。他那句〝踏踏实实做事，认认真真行医”的座右铭，至今仍是每一位仁济人心中的明灯。

原文出自《仁医大道》

主编：郑军华 夏强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